河水卷着碎木片从脚边急掠而过,陆渊的军靴陷在河泥里,能清晰感觉到河床下凸起的卵石硌着脚掌。
身后日军的吆喝声又近了些,渡边小队的三八大盖枪栓拉动声像极了催命的锣鼓。
他抹了把脸上混着血污的河水,余光瞥见李云龙正半蹲着给陈虎包扎——那伤员的军装前襟全被血浸透了,左手还死死攥着半块带锈的铁窗棂,指节白得像泡在石灰水里。
"老陆!"楚云飞扯着绑腿绳走过来,绳子末端还挂着几截被磨断的藤条,“这破藤子滑得很,刚才差点让王二牛栽进河里。”他军帽檐滴着水,露出额角新添的擦伤,在苍白的脸上映出淡红的血痕。
陆渊没接话,目光扫过河岸。
二十米外有片稀疏的水杉林,树干碗口粗细,枝桠间缠着深褐色的葛藤。
他弯腰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,朝水面砸去——水花溅起半丈高,却只在河心打了个旋儿就被冲得没了踪影。"老李,"他转身拍了拍李云龙的肩膀,"带两个兄弟去砍水杉,挑最粗的五棵。
楚兄,你带战士剥葛藤,要那种老根上的,越糙越好。"
李云龙把绑在陈虎腰间的急救包又紧了紧:"那赵政委呢?"
"刚子带一班去上游一里地,"陆渊指了指河湾处的芦苇丛,"用手榴弹炸点动静出来。
小鬼子现在像疯狗,得给他们扔块骨头叼着。“他蹲下来,用刺刀在泥地上划了道歪扭的线,”木筏得能载八个人,陈虎必须第一个上。“
陈虎突然咳嗽起来,血沫子喷在陆渊手背。”团...长..."他哑着嗓子,染血的手想去够陆渊胸前的望远镜,“情报...在...我内衣口袋..."
"歇着!”陆渊按住他的手,那掌心烫得惊人,“赵刚说这情报能救五千人,老子比你急。”他扯下自己的军衣,垫在陈虎背后,这才发现伤员后腰的弹片还嵌着半截,暗红色的血正顺着裤管往河水里淌。
水杉的砍伐声很快响起来。
李云龙选的那几棵树都长在斜坡上,树干倾斜着几乎要够到河面,砍断后正好能滚进水里。
楚云飞带着战士们拽葛藤,粗的用刀劈,细的用牙咬,有个小战士手被藤刺划了道口子,血珠子滴在藤条上,倒把原本滑溜的表皮染得黏了些。
"陆队!"负责警戒的小孙猫着腰跑过来,脸上沾着草屑,"渡边的人到了河西岸的土坡,架了两挺机枪!"
陆渊抬头,透过河雾果然看见土坡上有反光——是机枪的瞄准镜。
他摸出颗手榴弹,拔了保险栓又插回去:"刚子那边该响了。"话音未落,上游突然传来"轰"的一声,接着是密集的步枪点射。
渡边的机枪手明显顿了顿,其中一挺转向了上游方向。
"好小子!"李云龙抡着斧子的手更狠了,最后一棵水杉"咔嚓"倒向河面时,他吐了口唾沫,"狗日的小鬼子,老子用炮仗都能骗你们转三圈!"
木筏是用五根水杉并排捆的,葛藤在树干间绕了三匝,最后用绑腿绳加固。
陆渊脱了鞋踩上去试了试,木筏往下沉了两寸,却没散架。"抬陈虎!"他吼了一嗓子,几个战士立刻围过来,用绑腿绳把伤员固定在木筏中央。
“老陆,你先上!”李云龙红着眼,“老子断后!"
"少废话!"陆渊把勃朗宁塞进李云龙手里,“这枪里有七发子弹,留两发打渡边的脑袋。”他推着木筏下河,河水立刻漫过小腿,“楚兄,带一班先渡,到对岸树林边设伏。
刚子的人五分钟后撤,跟着第二批过来。”
木筏刚划出三米,河西岸的机枪响了。
子弹打在水面上,溅起一串珍珠似的水花。
赵刚的人在上游开始反击,步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盖过了河水声。
渡边的机枪手被吸引了注意力,有两发子弹擦着陆渊的耳朵飞过,烫得他耳尖发麻。
"划!"陆渊抄起根断枝当船桨,战士们用刺刀、用钢盔,甚至用手拍着水。
陈虎突然哼了一声,眼皮动了动,血把木筏上的水杉染成了暗褐色。"坚持住!"陆渊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,“过了河,老子背你找军医。”
河心的水流更急了。
木筏被冲得往下游漂了七八米,离对岸的芦苇荡却近了。
楚云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:“抓紧藤条!”原来他早就游到了前面,正拽着岸边的芦苇往回拉。
木筏"咚"的一声撞在土坎上,几个战士立刻跳下去,把木筏拖上了岸。
战士们成功上岸后,迅速整理了装备,警惕地朝着树林深处前进。
此时,月光如薄纱般洒在斑驳的树枝上,四周弥漫着紧张且压抑的静谧。
偶尔有夜鸟被惊起,发出短促的叫声,更增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惧,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。
"走!"陆渊把陈虎抱起来,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淌,滴在新翻的泥土上,像开了朵暗红的花。
战士们猫着腰往树林里钻,身后突然传来日语的吆喝——河野的增援到了。
"陆桑!“渡边的声音带着笑,”你的,跑不掉的!“
陆渊把陈虎交给守在树林边的卫生员,转身从背包里摸出个布包。
那是前晚老乡得知他们的困境后,出于对子弟兵的信任与支持,主动送给他们的——半袋鞭炮,半袋碎铁片。
他点燃引线,扔进身后的芦苇丛。”噼里啪啦"的炸响中,碎铁片打在芦苇秆上,发出像子弹穿透的"噗噗"声。
渡边的机枪又响了,这次全扫向了芦苇荡。
陆渊趁机带着战士们往树林深处跑,脚下的枯枝在夜里发出脆响。
李云龙落在最后,边跑边骂:"狗日的小鬼子,等老子摸了你们的岗哨,非把机枪架在你们指挥部房顶上!"
树林里的风突然大了,吹得树枝沙沙作响,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危险发出警示。
陆渊按住腰间的情报袋,能摸到里面油纸包的棱角。
陈虎的血透过几层布渗出来,在他腰上焐出个温热的印子。
身后的枪声渐远,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——不是己方战士的胶鞋声,是皮靴踩断枯枝的脆响,还有压低的日语对话:“八嘎,陆渊的,肯定在树林里!”
陆渊停住脚步。
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,照见前面二十米处有片灌木丛,叶子在风里簌簌发抖。
他打了个手势,战士们立刻散进灌木从。
李云龙摸出颗手榴弹,保险栓在月光下闪着冷光。
楚云飞把步枪上了膛,准星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陆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混着远处河水的轰鸣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,突然想起前晚赵刚说的话:"这情报里,有日军在大场镇的兵力部署图。"
灌木丛后的阴影里,有钢盔的反光闪了闪。
"准备——"陆渊的声音压得比风还轻。
下一秒,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。